马丁路德与我的外婆

2006-10-18  星期三

我的外婆出身贫穷，原本不识字，但后来做了十多年基督教之后，她逐渐可以阅读香港圣公会繁体字版圣经。一本被看得很旧很旧的圣经，让我深有感触：如果她是佛教徒，她现在大概率还是不识字吧。为什么这么说呢？

这就是基督教和佛教乃至道教的不同。基督教分为新教、天主教和东正教。天主教是“正统基督教”，但现在我们说天主教，通常指罗马天主教会，像《达芬奇密码》中提到的方济各会、多明我会，都属于天主教。西方谚语说：“条条道路通罗马。”就是把罗马天主教作为基督教的象征。新教的特点就是用圣经的权威取代教会的最高权威，读圣经比去教堂更接近上帝。而这个特点的诞生，归功于路德的宗教改革。

路德为什么要改革？用现在最时髦的话就两个字：腐败！教皇要发放赎罪券，想捞钱，路德就在教堂门前贴出《论赎罪券的价值》，矛头直指教皇。这个教皇（利奥十世）也不是好惹的脓包，他直接敦促德皇查理五世宣布“路德不再受法律保护”，这下路德只能玩“失踪”，隐居起来翻译《圣经》。

路德是个奇才，他直接读伊拉斯谟（Erasmus）的圣经希腊文版本，而不是依赖教会所用的通俗拉丁文版本。而且，他能够用高水准翻译出圣经，他翻译的圣经一直是德语文学的经典，对德语的贡献堪比莎士比亚对英语的贡献。英语何幸！有莎士比亚。德语何幸！有路德。在路德之前，德语一直是“下等语言”，西班牙查理五世(CharlesV)有一句话流传至今：“我对上帝说西班牙语，对女人说意大利语，对男人说法语，对马说德语。”(I speak Spanish to God, Italian to woman, French to men and German to my horse.)路德翻译的圣经使德语成为优美的语言，以至大诗人海涅这样评价：路德对圣经的翻译是“创造了德语”！

路德宗教改革能够成功，是因为他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而且，他用高水准翻译出圣经，对他搞改革也有莫大的帮助。

中国也有过宗教改革。《五灯会元》载：“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惟大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付嘱摩诃迦叶。”这就是“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正是“教外别传”，诱发了后来的“宗教改革”。后来达摩讲“不立文字，以心传心”，成为禅宗创始人。禅宗的特点是不坐禅，不持戒，取消所有的外在形式，甚至不讲所谓的修行。到了禅宗六祖慧能，更是主张顿悟，他说：“诸佛妙理，非关文字。”慧能被后人当作禅宗真正的创始人，比达摩东来的影响还要大。

与学术素养和文学素养极高的路德相反，慧能是个不识字的粗人，所以“三藏之书束于高阁”，就是说玄奘勤勤恳恳翻译出来的佛经，根本就没人看了。现在的善男信女，对于佛的信仰就是去寺庙烧烧香、拜拜佛，对于基本的佛法都没有了解，更别提持戒诵经了。

说到玄奘，令人感慨。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人，但受到《西游记》的影响，玄奘这样的好同志居然给人一种软弱无能的印象。真实的玄奘孤征十七载，独行五万里，足迹遍于西域、印度百三十国，而且留下一部不朽的游记《大唐西域记》，通达中印文字，洞晓三藏教理，由留学僧一变而成印度最高学府那兰陀寺的讲席，受到印度及西域各国国王和僧俗人民的敬仰。十九年译出经论一千三百三十五卷，占整个唐代新译佛经总卷数的一半以上，赵朴初说他“是中国翻译史上空前绝后的典范”，这是一点都不过的。他不仅比较全面地系统地译传了大乘瑜伽有宗一系的经论，而且把空宗的根本大经《大般若经》六百多卷也翻译过来，又把小乘说一切有部的重要论典几乎全译过来。他还独得印度一位罕有的佛教天才大师护法菩萨的秘传之作，如和会空有两宗的《广百论释》和编入《成唯识论》的护法正义，印度都无传本。此外，他还将《老子》、《大乘起信论》等论著译成梵文，传到印度，推动了中印文化交流事业的发展。中印大乘学者，共尊玄奘为“大乘天”（即“大乘的神”），实在是登峰造极。更难能可贵的是，玄奘的翻译并不诘屈聱牙，同时又不失本意。后人评价是“览文如己，转音犹响”，这与今天的学术翻译文字是多么明显的对比啊！建议上外、北外给唐僧立个铜像，把大唐僧玄奘陈祎同志的文化传播精神发扬光大。

不过佛徒不读佛经，也不能全怪禅宗。基督教只不过一本旧约加一本新约，而佛典却浩如烟海，让人望而生畏！况且翻译虽好，毕竟还是翻译的。像清代的方浚师就在《蕉轩续录》里说：“佛氏入中国稍后，而其术最奇；其闳诡玄奥，老庄不能及之。然而世之学者常喜观诸子之书，至于佛氏之说，非笃好者，多置不省。何哉？岂非诸子之文足以说人，故人尤好之邪？佛氏之意盖亦深远矣，惜其译之者不能修其辞也。以其所言之详，使有能文者译其辞，命文措制，与诸子相准，虽阻遏诸子而行于世可也。”

所以慧能的宗教改革索性让人不读经了，而路德的宗教改革，为了否定教会的阐释，以文本为最高权威，反而促使人们自己去读书。据统计，在宗教改革前，德国所出版的书籍平均不过是每年40本，宗教改革后德国出版的书刊平均每年达到500种。而路德把圣经翻译成流畅的、人们喜闻乐见的德文，使圣经说德语，在当时成为空前盛事。所以，就连中国的基督徒也是这样，每位信徒人手一部《新旧约全书》，日日诵读。而曾经有一个中国人，翻译一千几百本佛经，竟比不上西方人翻译的一本圣经。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