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的胸怀 李敖的气魄

2006-05-19 星期五

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写柳如是，然后就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金庸！

如果我有金庸的才华就好了。我小时候经常看到姐姐在看金庸，她也喜欢跟我讲金庸武侠小说。我说为什么语文书上不提到他呢？她就笑道，武侠怎么能上课本呢？（但据说港台的语文课本已有金庸的地盘！）我颇想铁肩担道义：“以后我也写武侠！”姐姐道：“能写到金庸那样也很了不起呀！”

在她影响下我也看金庸。直到高中时代，金庸都是我们这一代的重要话题。后来我跟她提起李敖，她则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

高中在校旁小书店读到李敖盗版书，觉得这人有意思，文章写得畅快。后来才知道李敖写书就是以高中生为对象的。所以李敖的影响不在学术圈子。不甘于学术圈子就被排挤出去，所以李敖说很遗憾，台湾人已经不再把他当作学者了。现在只有大陆、北大还把他当学者。

我喜欢读金庸纯粹是因为他写作水平高，就像喜欢村上春树一样。但是读李敖，则不是由于他的写作水平，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并且内心觉得心有戚戚，同感同感。当然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甚至是极大的不同。我想从以下角度来比较金庸和李敖：

1、写作及影响

金庸的人生与其著作一分为二，个人隐藏在小说背后。他很少写关于自己的东西，全力以赴写小说。而李敖的一生与其著作是融为一体的，具有激烈的斗争性。李敖一生的著作以杂文为主，他不是为写作而写作，毋宁是为了战斗，为了出头。他怎么吹牛都不要紧，关键是要引起别人的注意。不是注意他写的东西，而是注意他本人。

2、人生、文化、爱情等三观

金庸讨厌有野心的人，像慕容复这种类型的。他的主人公一般都是傻乎乎的（好听点叫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或者太痴情的，反正智商几乎发挥不出来，就连杨过这么聪明的人，因为太痴狂，所以也很傻气。令狐冲虽然悟性奇高，但因为执“情”不悟，使得他的智慧大大降低。张无忌、段誉、虚竹、郭靖、石破天都傻乎乎的，也没有任何野心，然后就通过各种机缘巧合学会了上乘武功。反正运气的成分很大，也极大地满足了平时生活毫无奇迹的心理渴求。而像慕容复、鸠摩智这种聪明和野心勃勃的人，一个变成白痴，一个武功全失。大概深受老子哲学的影响，金庸提倡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相信“无心插柳柳成荫”。金庸还将传统文化美化了、诗化了，弘扬传统文化的忠义孝道，着力发扬儒释道文化，崇尚情感专一。

但李敖则受胡适的影响，胡适说无心插柳，尚且成荫；有心栽花，一定要发！李敖也总是强调自己的上进心和自己的聪明才智，毫不讳言自己的野心。他提倡全盘西化，反对情感专一（提出限时分手）。他几乎是彻底与金庸这种类型唱反调的人。

但他们这样看上去几乎完全相反的人，却也不乏共通之处：

1、金庸对对权力文化、个人崇拜给于嘲弄。比如他写的最后四部小说都曾以此为写作材料，如《天龙八部》中的丁春秋和星宿派，《侠客行》中的白自在和雪山派，《笑傲江湖》中的任我行和日月神教，以及《鹿鼎记》中的洪安通与神龙教。李敖的《蒋介石评传》、《孙中山评传》、《李登辉的真面目》、《陈水扁的真面目》……对破除个人崇拜更是不遗余力。他在提起傅斯年的时候，对他在蒋介石面前大腿翘二腿毫无拘束，大大地夸奖一番；而钱穆因为对蒋介石毕恭毕敬受到李敖狠狠的讥讽。他利用自己所掌握的话语权，与台湾政治权力战斗，并引以自豪，引以为乐。

2、他们二人写的体裁都是传统上并不重视，近代大受欢迎的。他们作品最大的好处，就是大家都能看得懂，这使他们的作品能够广泛流传。

中国传统文学以诗歌词赋为主，小说是不入流的小道，小说家没有地位。白话文运动后小说家始受重视，但武侠小说却仍然给以不入流的印象。金庸之前，还珠楼主对武侠小说起过很大的推动作用，《蜀山剑侠传》使很多人跑到深山老林企求得道成仙。这说明武侠小说能够产生巨大的影响。中国传统文学也没有杂文，鲁迅算是中国杂文的开山大师，李敖虽然在不少场合批评鲁迅的写作水平，但其实与鲁一脉相承。只不过他的性格不像鲁迅那么严肃，而是明显的玩世性格，流氓性格。鲁迅批评教授学者的装腔作势，“能赤条条地站出来说几句人话就够了”。李敖同样不以学者自居，降低自己的身份，从这个角度，与其说他是有点流氓的文化人，不如说他是有点文化的流氓。

总结（呵呵）：金庸和李敖都是中国当代之奇人，风流独步，影响深远。金庸以博大的胸怀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李敖以狂者之气魄毕生塑造了自己。广大学者们缺乏的，正是金庸的胸怀，李敖的气魄。

前面我分析了金庸和李敖的异同。金庸和李敖都曾引发我对人生作过认真的思考，在这其中是存在人生选择的。我想着重谈谈李敖这个人，我敢大胆预测，他的意义和影响将来还是深远的。

李敖这个人的确具有不平凡的特质，例如他经过很多打压，但至少从外人来看，是从来没有消沉过。要知道，在今日社会中，有才华有锋芒的人，往往活得很辛苦，而且也会很短命。我的爸爸就是这样一个辛苦的人。而李敖在压力下面活得活灵活现，至少是看上去很逍遥很顽强。他今年已经71岁，古稀之年依然意气风发，保持一颗年轻的心，这本身就是我所欣赏的生活方式。虽然他常常表现为一个偏执狂，但从客观上来讲，他的积极意义要远远大于消极意义。他的很多观点都具有启发性，也非常振奋人心。他一直以伟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让自己逐渐成长为一个大气魄大气派的男子汉。

从学术上来看，他常常用很精辟的话拆穿那些道貌岸然的学术面具。在这一点上，他和鲁迅的精神是一致的，甚至比鲁迅做得更彻底，更决绝。这里有一系列原因。鲁迅是一个尖刻严肃的斗士，而李敖是一个嬉笑怒骂的斗士。李敖的性格对他来说是非常有利的，就像叔本华一样，首先从肉体上取胜，“你们都死了我还活着”。

李敖是一个有争议的人，所以他是复杂的。因为争议理解起来更不容易。看人还是要从大的角度去看，至于小错误，比如个人生活上的细节，不能作为评价一个人的主要标准。而且他本人也这么看。

李敖的人生哲学是什么呢？可以看出，李敖与金庸在人生哲学上正好是相反的，所以行为风格都有相反的特征。儒家比较入世，“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是发愤的精神，还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等等，都是非常讲究气魄的。但是道家讲的是智慧，怎么样明哲保身，怎么样大智若愚。

在大一时候我曾想写《李敖评传》，但自知对具有争议的人物，想作出客观的理解和评价是很难的，写不成这样的评传不写也罢。现在研究的人多了，但真正够水平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