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家爸爸的书法

我的书法家爸爸——陈宜农，生于江苏扬州。他56年的短暂生命充满坎坷，具有浓重的悲剧意味。他能够在书法上取得艺术成就，靠的是他的书法天赋、他的精神气质、他的非凡经历。

纵观历史风流人物，真正的书法家，并不是靠临池不辍练出来的，不是靠专业技巧钻出来的，更不是通过不良途径混出来的。他生前说我写的是“聪明字”，言下之意，我没有练过却写得让人以为练过。在我看来，他写的才是聪明字，因为我从来没看到他练过字，除了无偿给别人写春联。当然，也许他练的时候我没见识到，例如叶育朝向林散之介绍他时，就称其“平时苦练，但无人指导”。但这话也不一定当真，没准只是请林大师“指导”的托词而已。

陈宜农向林散之求教的时候，他27岁，林散之80岁。林散之原名以沃，后更名以霖，生于江苏省江浦县乌江镇桥北江家畈（祖籍安徽省和县）。16岁从乌江廪生范培开学习诗文书法，自号“三痴生”。24岁时，他的老师张栗庵取“三痴”谐音，为他改号“散之”，自此以号行。因左耳失聪，先生有时署款“左耳”、“散耳”、“聋叟”；又因家居长江之畔，故于其书斋为“江上草堂”，晚年遂自号“江上老人”。1989年12月6日病逝于南京鼓楼医院，享年92岁。

林散之是中国书法的一代宗师，修养极高。但修养和书法这类东西是学不来的，所以陈宜农还是陈宜农，不是林散之。修养还是那么自行其是，书法还是那么自行其是。

“学我者死，似我者俗”（梁同书语），“求教”过林散之以后，他不但没有加强苦练，却去考公务员，然后花掉一生的大部时间派头十足地做着他的小吏。因为派头硬、骨头硬、嘴巴硬，只好四处辗转着做小吏，一直做到辞职去边疆做生意。

他也从未鼓励我去练字，虽然认为他儿子也有点天赋。他时常说的话是天赋第一，多看次之，多写又次之。多年后我读到许地山的一篇未刊残稿，说：“书法本是有闲者底消遣，假如用它来替代赌博、吸烟等等，我倒不反对，假如行将就木底人，轻事毋须他做，重事他做不了，用写字来消遣他底时间，我也不反对。假如驱使一般有为青年，费很多宝贵的时间去练字，我总觉得太冤枉，而且是一种罪恶。”我想，这也是老爸不鼓励我练字的另一个原因。

陈宜农的父亲，也就是我祖父陈良贵，战时做过军火生意，甚至做了半个多月青年党，又娶了一个地主的女儿做老婆，所以陈宜农“出身”自然不算好，而是很坏。我出生的时代还是比较幸运的，虽然我们这一代有我们这一代的不幸。当谁说念书苦的时候，他总是勃然大怒，说：“苦什么苦！难道比扒河苦？”他体验过扒河的苦，非我辈手无缚鸡百无一用之书生所能体会。他扒过河，拉过二胡，做过农民，做过教师，做过临时工，做过小吏，做过商人……最后还过了一把书法瘾，得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奖，被收入《中国当代书法家博览》、《世界名人录》……

有人奇怪毛泽东戎马一生，为什么写字那么好。但我早已见怪不怪。老爸颠沛一生，性格怪癖，人多敬而远之，但书法气魄宏大，浑然天成，非庸人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