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穿过黎明
我曾经在一个叫仙林的地方度过四年。
时间和空间交错,让我产生幻觉。在仙林的时候我常常将其当成其他地方,想像成呼啸山庄里的约克郡。弥漫着荒原的气息。现在某个地方又常常使我想起仙林。让我怀旧。让我回味。
但生活的仙林不是仙林,只有记忆中的仙林才渐渐成为仙林。
今年春天,我坐在长途列车上,路边迎风摇曳的芦苇让我想起仙林。那湖畔的芦苇也许已经消失了吧。
在仙林的那段时光,常常失眠,即使大脑像蒙上一层薄膜,还是不可抑制地想东想西。宿舍晚上十点五十分总是准时停电,只有周末延长到十一点。所以我只好信马由缰,胡思乱想,任凭脑细胞死去,或者听广播,偶尔会爬起身来,借着楼下路灯弥漫开来的微光写日记。看着深蓝的天空渐渐泛白。在深夜的阳台上,映入我眼帘的并没有开花的樱花树,只有矗立在对面的女生宿舍楼,横亘在两座楼之间的草坪,深邃无边的夜空。
此时已是多年以后,凌辰两点十分,我起身上厕所,然后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法院汽车的绿色警灯忽闪忽灭。路面空空荡荡。
时光一点一点将记忆冲淡,曾经是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日子,最后变成浮光掠影,化作春泥。从辽阔天空飘来的一缕轻柔微风,也许在瞬间唤醒你的记忆。就像树木还没有完全脱落它们的绿色。
那时候我想什么来着。似乎有无端的忧虑无法诉之于口。每每上完下午的课,黄昏来临,走出教室时觉得自己分明是半悬在空中浮动的,可周围却是茫茫大地。我并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想做何事。曾经认为的充实突然变得虚空,毫无意义可言。现在回想起来的,都是那些毫无意义可言的零零碎碎。
1
喉咙很疼,将口水咽下去都要剧痛一下,可想而知吃饭是多么煎熬,平时我可是狼吞虎咽的人。
因为是星期天,学校医务室今天拿不到药。我只好到校外的小镇上去,穿过一条尘烟滚滚的石子路,诊所破破烂烂的,老远就闻到刺鼻的煤气,想必是烧煤球炉子取暖发出来的气味。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用大梦初醒的眼神望我一眼,告诉我要打针。
“要打针!”我惊道。
“当然要打,三四天就好了。”她一边配药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她开了一盒阿莫西林、一盒甲硝唑宁和一袋华素片。
灰色的空气甚至把棉花球也染成了灰色,她拿着针筒像一只黄鼠狼在沉思,默不做声地将针头扎在我的手臂上。
我终于从那昏昏沉沉的地方回来了,忽然感到宿舍像天堂一样明亮。苍茫的暮色也变得璨然生辉。
“真是阴阳两界啊!”我忍不住叹道。
在一个环境下厌倦了,真该到一个更差劲的地方去反差一下。
不过想到明天还要去,心里仿佛灌了半桶汽油,焦躁不安。此时最渴望的就是像一只河马那样大睡特睡。
就在我想躺下的时候,猫居士来了。
他竖着尾巴,撇着胡须,默默注视我的脸。
想来猫居士也有沉思的习惯。我忍不住先开口说话了:
“居士屈架光临,有失远迎,请多多包涵!”
猫居士依然陷于沉思状态,貌似没有听见我这番表白。反倒是在我向他拱手的时候,他才警觉地向后一退。
我赶紧接着朗声说道:“久闻居士大名,今日欣获瞻仰,实乃钦幸无似!”
无奈猫居士似是满腹心事,他若有所思地再次将目光从我脸上扫过,转身走了。
凌辰四点半左右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昨天晚上本来觉得很疲劳的,奈何躺到床上便来了精神。幸好上午不用上课。游泳课由于下雨天气冷,只有作罢。
我靠在床头翻看凯鲁亚克用三个星期赶出来的《在路上》。忽然发觉真正的世界广阔无边,向往凯鲁亚克那样飘泊不定的生活,做各种杂工,四处旅行。而我却日复一日蛰居在校园里,慢慢丧失灵性。也许连最基本的适应能力也渐渐失去。
其实我不是悲观的人,只是感到自己的力量太过于渺小罢了。尤其是在我所安排的时间段企图写点什么的时候,这种感受便更加明显。并且受到两种情绪的夹击:一面确信自己可以从这小小的笔尖上挖掘人生的意义,一面又觉得不过是一个落伍的人正在做一件徒劳无益的事情。
翻阅昔日读书笔记,我禁不住对往日写下的哲学笔记感到厌倦。其实我更沉迷于柏拉图所说的幻象,而不是理念。现在我只是怀念喷泉旁边乳白色的文科楼,怀念雨天走过那段瓦红色的石板路。这都是变动不居的世界表象,但我迷恋的却是它们。
《在路上》还没有读到一半,阿普来找我。
“到处找你呢,你居然在宿舍!”
看到阿普,想起晚上要和他去河海礼堂看比赛。他想去看的是评委小齐,我想看的是HAPPYROCK。
比赛的名称已经不记得了,HAPPYROCK也不知现在何处。但那一晚,她们大获全胜。幸运的南京四人组合,贝斯手、吉他手、鼓手和键盘手都是女生。
长什么样子也记不得了,至少从远处看,都很SMART。
阿普心情激动,因为他拍到一张小齐眼光落在他身上的照片。但也很失望,因为小齐没唱歌。
其实,阿普在某种程度上是个深沉的人。只不过程度不是很高而已。但足以骗倒一班女生,而且是文科班女生。有时候,肤浅能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所以既深又浅也着实不坏,只要恰到好处。
有两个女生向阿普要了手机号码,希望能得到他拍摄的照片。
“记得多洗两张呀!”高个子女生叮嘱道。她的眼睛有点凹陷,鼻梁挺拔,整个就一立体造型。
在得到阿普答允之后,她们乐滋滋地离开了。
“你说她像谁?”阿普问。
不用说我也知道他是指高个子女生。
“像谁?”我遥望着远去的背影。
“张艺”,他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但声音不像。”
“哦。”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像。
学校统一配置的广播只能收到一个电台,打死也忘不掉的FM897。作为DJ,张艺主持过一档夜间节目,就是打死忘不掉的“都市夜归人”。其实都市很大,南京不算大,只能算城市,叫“城市夜归人”岂不更好?
张艺主持节目最大的特点是随意而不落俗套,如同一尘不染的树叶,很随意地落入水中。例如她在考试前“祝所有的人,能够考出最好的成绩”,说完了自己发现这种祝福很虚假,也随即说了出来:“所有的人,成绩都考到最好,那么,大家还是竞争对手,对不对?”。。。。。所以她的节目充满随性自由的感觉,再加上她的声音、形象和所选择的音乐,使我逐渐不再为只能听到一个电台而遗憾。
很多人离开南京都对南京的电台依依不舍,我的反应倒是迟钝到现在才不舍起来。如今每天下班回来就想睡觉,不禁怀念曾经失眠的日子。今年春天,张艺这档夜间节目也不存在了。所谓时间,就是如此。
我和阿普去看张艺是大二的时候,元旦的前夜。我们去大行宫参加897歌友会,里面有几个高校歌咏比赛,却不见有南师。张艺做评委,我们距离她很近,就是这样去看她,她本人自然不知道。
曲终人散,从大行宫出来已经十一点多了,早已错过了末班车。我们决定去夫子庙看电影,途中吃了一碗水饺。时值午夜,夫子庙仍然游人如织,冒着2001年最后一夜的寒风四处闲逛。我们步入秦淮剧场看了通宵电影,两部新片,两部老片。面带倦容跨入新的一年。清晨五点,看完最后一部《剑鱼计划》,走出影院大门。外面还漆黑一片,风侵骨髓。头脑也清醒了。继而闻到一缕饭香,大感饥肠辘辘。在小摊贩前买了早饭,沿着长江路走到鸡鸣寺,东方渐渐泛白。我们坐首班七十路。车上的有一个女生和我们同路。大概是跑步赶来的,脸颊绯红,不时向空中吐着白气。
天完全亮了,一切似乎与昨日毫无分别。回到宿舍,我立即打开饮水机烧水洗脚,又粗粗洗漱一番赶紧躺下了。
被周围喧闹声吵醒时恰好十二点,我便仍旧躺在床上听汪玲《全球娱乐报道》。当我从床上下来,脑袋浑浑肚子空空,径直到外面买面包把肚子哄过去。然后回来索然无味地翻四级词典。
不知何时,我一个人走进一间人迹罕至的库房里,里面只有电脑显示器散射的那点光线。猫居士正坐在电脑前面,身旁躺着半只吃剩的老鼠。
“为了最后一个总结,我已经像一尊石雕坐在这儿一下午了!”他满脸痛苦又似是开玩笑地说。
不知为什么,看到猫居士我就想说文绉绉的古语:“居士苦心孤诣,纸上金戈铁马,必能脱胎换骨。”
“算啦!我还能脱胎换骨?这辈子只能做猫了吧。”言下不胜怅然。
我不以为然,却也无辞以对。他用白白的前爪揩一下额头,继续说道:
“最近我忽然觉得,美只存于错觉之中。”他伸爪指指身边的鼠骨,“远看像是一块精雕细琢的蓝田玉,近看不过是一块鼠骨头。”
我忽然想到叔本华,不禁笑了起来,这么个例子未免有点庸俗。
“笑什么?”猫居士有些不悦地问。
“实不相瞒,居士未免沦于悲观主义。”我坦言相告。
“悲观主义又怎么了,只要有理,何必在乎什么悲观乐观!”他愤然了。
猫居士看来颇有经历,比那些教授们有见识多了。
正想到这里,忽然听到啪的一声。
我恍恍惚惚睁开眼睛,把掉在地上的四级词典拾了起来。
2
进入三月的第一个周日,阳光明媚,窗外鲜绿的香樟树叶迎风摇曳。阿普想去买魔茉莉花送给女友。
“那就去花木公司好了。”我提议。
他欣然答应,我们就出发了。大约是天气特别好的缘故,而且是久违的好吧,形形色色的人们看上去都沉浸在幸福之中。花木公司里面人不多,园内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走了十分钟,背上便渗出汗来。我将毛衣脱下来抱在怀里。
迎面走来一位工人,我询问魔茉莉花在哪里。他伸手向里面一指,用陌生的口音告诉我:
“走到尽头就可以看到了。”
里面那么多花花草草,如果不问别人还真难以一下子找到并不显眼的魔茉莉花。
阿普挑了一盆含苞欲放的,又和我四处浏览一番,才原路返回。
他去约女孩子,我则徒步去闲逛。虽然仙林地处偏僻,但正因为偏僻,才有很多人迹罕至的地方。
梧桐树还没有长出新叶子,一轮明晃晃的圆月挂在天边。风也冷冷清清。这就是夜幕降临前的黄昏,天色黯淡,有点淡淡的紫色。说是春天,感觉更像秋色。我沿着大桥居高临下,似乎能俯瞰一切。中午徒步经过这条路时,有种陌生感,恍如踯躅在从未走过的城市街头。此时凝神细看,又觉得再熟悉不过。
前方,有个女生神态怡然地立在站牌下等公车。虽然只能看见她的侧影,但她的周围仿佛弥漫着娇媚的气息。棕色长发被摞到耳根,露出一枚硬币大小的银色圈型耳环。棉T恤也是银色,与她搭配协调,脸上依稀呈现出银色的光影。脖颈挂着银色项链,环环相扣,中间是一个漂亮的心坠。肩上斜挎着比头发颜色稍浅的中式女包。我一面走近她,一面细细观察。快要与她擦身而过时,她似乎不经意地转过脸来。眼睛清澈明亮,目光寒意逼人,落到我的身上却融化成暖暖的柔光。一时间嘴唇如沙漠般干涸,喉咙也嘶嘶作响。正试图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不料她稍稍向右歪一下脑袋,冲我灿然一笑。天色比刚才更加黯淡一些了,但可以清楚看到她的笑容焕发的独特光芒。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但想必连眨都没有眨一下,双目不禁隐隐作痛。我也试图报以笑容,用力扬一下嘴角。我仿佛听到自己嘴巴裂开的声音。
“你认识我吗?”不知不觉我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她的唇上抹着口红,淡淡的粉红。
“嗯。”她犹豫着回答,一面用右手掠一下发稍。
“哦?”我迅速回忆着,但是怎么也没有印象。
她撇撇嘴,露出“你怎么会不记得我”的神情。
“唔,不是啊。我一看到你就觉得眼熟。”我对着她会说话的眼睛辩解道。
这话诚然不假,因为每次看到美女我都觉得眼熟。按理说,这样的美女应该一见难忘的,而我这样长相平庸的雄性动物很难教人难忘。所以我力挽狂澜,朝她展现最温馨的笑容,这个笑容几乎让我忘乎所以,足足使尽九成功力。
她点了一下头,眼睛看着前方,似乎对我刻意的笑容没什么反应。
这时公车进站,70路。她怔怔地看着车门打开、合上,没有行动没有表情没有做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也保持沉默。这时车子缓缓离开了。我轻轻干咳一声,就像往水池中投入一颗石子,水面荡出细细的波纹。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路灯也不知何时散发出朦胧的光。她抬头凝视我,风撩动她的发稍暗香浮动。
“咳,你不是在等车啊?”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
“不。”只回答一个字,声音杳然消失。仿佛电话那头突然掉了线。。。
难道不是莫名其妙?我只是随便出来散步而已,怎么突然间和一个陌生的女孩面对面站在一起打哑谜?
“难道是在等我?”我试图调侃。
“是。”她的回答真是让我觉得神奇,而且每次张口都是一个字。
“那么,我们一起逛街吧?”
她凝视我足足三十秒,终于再次灿然一笑。说,好。
晕,难道真的是在等我?我们随即并肩踱步而行。难道她不笑看上去就像不开心?一笑就总是那么惊心动魄?我不禁想起烽火戏诸侯的传说,想必那个王妃笑起来更是惊心动魄了。但一时又难以想象比这更惊心动魄的笑容究竟是何种情形。我心中默想着,没有开口。也许她自己并不知道,抑或是刚才情形特殊所致。
我们转入一条车流不息的大道,人群在路边的站牌下涌动,鲜绿的香樟树叶迎风摇曳,清香的空气中充盈着一股静静的欢欣,一阵微风轻柔的呼吸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她走得离我很近,时而肌肤相遇。我不是调情高手,平时寡言少语,离群索居。一个对我来说还很陌生的女子,忽然依偎在我的身边,下面不由自主挺了起来。
这样走路便不大舒服,路旁恰好是一家JUSTBLUE,我便引领她走了进去。里面人不多,正播放卡茨曼德的《正好八点》,电吉他乐声流满整个屋子。我随便捡一处坐下来,她拉拉乳白色的裙子与我相对而坐。我点了Tiger,她没有作声,我便给她也拿来一瓶。
她的手机突然咣当响了一声,听起来甚为熟悉,是没电的提示。她漫不经心地将手机从包内拿出来,黑白相间的西门子SK65,与我那款机型一模一样。我的手机通常赋闲在床,出来散步时它还躺在枕畔。
“没电了吧?”我问。
“嗯。”她回答。
她将手机重新放回包内,继续喝酒。粉红色的嘴唇闪烁着点点星光,我凝视着她的唇,觉得舌头又干燥起来,遂将余下的Tiger全部灌入口中。咕咚一声经过喉咙直抵五脏六腑。。。
时间仿佛凝固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如果是我一个人应该早就结束了吧,今天几乎像平时一样没有说话,想必喝得也比平时要多一些。她的脸庞略显红润,双目微波流动。
“我们走吧。”说完我独自付了账。她站起身来。
走到门外觉得风似乎比来时大一些,但因为酒的作用,不觉得冷。她则抱着肩,默不做声。我们并排站着,音乐还在身后撩拨心弦,恰是麦考文的《当你离去》(WhenYouAreLeaving)。
“回去吗?”我问。
依然没有声响。过了片刻,她不动声色地靠在我的怀里。我毫不意外,仿佛已经做好了准备。接下来一路无语,我们径直走入最近的一家旅馆。服务台站着一位与她年龄相若的女孩。我交付押金,拿着房卡便和她迈入电梯。
3
醒来时她已不知去向,若非身在旅馆,我一定怀疑这是一场春梦。头有点沉,阳光透过橙色的窗帘照进来,还是有些刺眼。我仔细打量起房间,同时也企望她留下一张字条之类。但除了自己身躺的床之外,其他一切如初。电视遥控器规规矩矩地摆放在电视机顶上,床头柜上电话黄页和电话机安安静静挨在一起,两双一次性拖鞋并肩躺在地板上纹丝不动。不知道几点了,房间里没有钟,墙壁上除了镶着框的风景画和镜子之外一无所有。我套上已被她从地上捡起来放在床上的衣服,爬起身来穿上右面一双拖鞋走进卫生间小便。两套牙具、梳子、白色毛巾、浴巾、沐浴露、洗发水整整齐齐地陈列在洗漱台上。我花了五分钟清洗完毕,喝一杯饮水机里的冷水,穿上鞋子,再次扫视一下房间,然后关门离开。
走出电梯我瞥一眼墙上的钟,在北京时区的钟面上滞留两秒,才知道此时上午七点三十六分。昨晚站服务台的女孩已杳无踪影,换成两个西装革履的男生,其中一个正在打电话。我和另一人结了账走出旅店大门。
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慷慨大方地直泻在每个人身上,迎面而来的人流大约全是上班族和学生。我逆着人流向前走,仿佛刚从整个日夜颠簸的长途巴士下来,身体不太适应步行而轻微摇晃。昨晚那个女孩的灿然一笑倏地浮现脑海,心中顿时怅然若失起来。她说见到过我,那是什么时候呢?想来不会很久,否则她不大可能认出我来吧。但她兴许是撒谎也说不一定。这么转念一想遂觉得脑袋更加不好使。她已经走了,再多想也是徒劳,终究无法得知真实的情况了。我们既不知道相互的姓名,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想追问她也再无可能。
沿着昨晚和她一起走过的路,经过那个和她相遇的站牌下,我立在那里四十秒钟,这时又有一辆70路远远驶来,在它还没有进站时我迈步离开。不经意间,有一股刚被过滤的新鲜气体充塞我的心田,非常清晰,形成一块莫可名状的几何形体,久久不能平息。
走到学校附近,路过正在开门的3联书店,远处依稀传来敲响八点的钟声。我拐进书店从左至右依次浏览书架,然后抽出仅剩一本的《垃圾教授》付钱将它买下。宿舍大楼周围寂寥无人,管理站阿姨像往常一样埋头在阅读什么,大概是杂志或者报纸之类。走进宿舍,阿普一个人戴着耳机坐在电脑面前安安静静地打游戏,只能听见鼠标的声音。他似乎没有察觉我已经回来,另外两个则大概上课去了。我乐得安享这片静谧,翻开手中的《垃圾教授》。
不久觉得饥肠辘辘,食堂现在大约已经没什么吃的吧,即使有也是又冷又难吃。想起抽屉里还有半盒吃剩的闲趣苏打饼干,便找出来充饥。虽然有点发潮,但还是聊胜于无。大约是饼干飘出几缕香味的缘故,阿普这时转过身满脸狐疑地看着我。
“回来了?”他招呼道,大概因为戴着耳机,说话声音异常大。
我点点头,将一片饼干递入口中。
他暂停游戏,将耳机拿下,走到我面前。
“我也没吃呢。”说着,伸手从我半盒饼干中捏走一片。
按理说像我这样落落寡合的人,很难有一个像样的朋友。谁会没有一个朋友呢?只不过没几个像样的而已。阿普就是我不像样的朋友之一。与我的落落寡合相反,他则显得有求必应,跟谁的关系都不分远近。所以睡觉前常常是他们三人一个接着一个黄段子,我则因为无话可说,而且每天很晚才回去,甚至偶尔彻夜不归,所以显得比较孤立。
“昨晚到哪儿去啦?”阿普像突然想起似的问道。
“唔,去包夜了。”我撒了个谎。这“包夜”一词是指在网吧包夜。
“难怪无精打采的。”他为我补充一句,似乎替我圆谎。事实上他不会关心我究竟去了哪里,只是可有可无地问一句而已。
“他们两个上课去了?”我也可有可无地问一句。
他点头嗯了一声。
春天来了,人们都似乎懒洋洋地不想说话。以前我和阿普倒是时常聊天的,话题无所不包,例如爱情。阿普恋爱过,但无法分辨他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说他成功,是因为他现在有了固定的女友;说他失败,是因为那个女孩并非他追求的那一个。但阿普似乎毫不在意这一点,完全以成功者自居,好像是笃信恋爱并不存在所谓成功和失败,经历就是财富,所以他提到爱情俨然是日赋万言,倚马可待。当年他向我娓娓诉说心曲,说及喜欢上一位金陵女大的女生,当时他说的名字我早已无从记起,但还记得他的描述。曰:“没有长襟云袖,没有彩裾霞帔,风情是在一举手间,山呼海啸般的诱惑。”而那个女生似乎有脸无目或有目无珠,对阿普这么一表人才的花花公子居然避而远之。他便去找红颜知己诉苦兼取经。那个红颜知己我现在认识了,就是apple,因为她早已贵为阿普准夫人。Apple与那个“金女”是熟悉的,于是主动请缨出击,给阿普牵线搭桥,赴汤蹈火。结果一来二去,“金女”没有反应,apple自己倒是先反应了,不经意犯了红娘大忌。那阵子我见阿普整天和apple鬼鬼祟祟,还问阿普你是不是跟apple好上啦哈哈哈。阿普正色道:“我他妈的跟谁都能好上,跟她毫无可能!”所以从阿普身上,我明白两个浅显的道理:一、无论一个人多么玩世不恭,当他爱上一个人,就会渴望倾诉。听着阿普口若悬河,正是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二、越是正经的话越不能信,阿普难得正经说一句话,却是最假的一句。恐怕连他自己都信了。我对他说:“刘德华《当我遇上你》就是替你唱的,不信你去看歌词。”
想到这里,我默默打开床头的破音响,将华仔的唱片塞进去。《当我遇上你》是第一首,一如往日地流淌开来,周围顿时弥漫冬日清冷的气息。
短短一生太多的变化
难得又慢慢步进了平凡
忘掉了多不想失去
却终于失去她
偏偏空虚心里多记挂
风吹不息又似真却似假
前路我可不惜一切
再编织一个家
现在不想想呀一世不想烦
有谁人谁人令我不再惊怕
遇上你你知道吗
我不能一瞬间将你等于她
是你在旁牵起了变化
心枯也不禁说出这段情话
是爱你你相信吗
我竟然经得起心痛的伤疤
在那最后一刹
你不经意间永远已替代她
阿普大概已经忘却我那时调侃他的话,忘却apple不经意间永远已替代“金女”,他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夹走最后一块发潮的饼干,转身又坐回电脑面前。
4
德语系在全校是数量最精简的一个系,但师生人数还是多出了我当初的意料。而且若是认为德语系的学生只需要应付德语,那势必大错特错,因为除了德语之外还有难以置信的一大堆东西需要考虑。英语四级考试自不用说,还有马哲、毛概、邓论、政经、法基等林林总总若干种,让我们深深感到生有涯知无涯以及大学学问的博大精深!兴许若干年后的学生们能够对这些名词莫名其妙,但考虑到那时候自然可以通过其他渠道得到解释,所以在此就不再多作赘述。我的德语老师是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如同教法语的老师都是女性一样,我一直以为教德语的老师都应该是男性才对。也许这里德语系有点特殊的缘故,反正一进来我就开始感到自己是多么无知了。
她姓曹,名雪银。皮肤很白,倒也“名”副其实,洁白如雪、银装素裹。也许刚教书不久,显得有点害羞。因此之故,我不像其他人那样背后叫她曹雪芹,而是叫Shying。当然,我对她名字印象深刻不仅是由于曹雪芹和Shying,必定还有另一层原因。那时候我觉得语言这种东西自学起来更有意思,所以漏掉了很久的课,直到有一天听说考试,而我毫无所知地缺考了,那时也没有手机能联系上。虽然是平时测验,但要计入总分,占三分之一的比例。所以我直接面临期末不能通过而不得不重修的威胁。那时候学校已取消补考制度,一旦通不过即须重修一学期。所以从那以后我强忍着去听课,并努力争取在剩下的三分之二里取得及格分。最后我通过了,大大松了口气,而且颇感自负,但后来看到具体分数我吃了一惊,默默算了一番才发现Shying给了我那次测验的平均分。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往事,但没想到她在大四的时候还会再教我们。消息传来时,我忽然紧张起来。个中原因连我自己也并非一清二楚,连猜带想也许是觉得自己没有多少长进而唯恐她对我失望。但我又凭什么知道她对我寄予希望呢?不知道凭什么,好像就是知道而已。此前我对她的印象接近于零,大概只是因为她的优待而对她没齿不忘罢了。关于这一点,想再多也恐怕不会知道真实的答案。她走进教室,两年的时光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至少从脸上几乎毫无察觉。但她一开口说话,我才切实感到时光已经将某种东西改变了,她变得娴熟大方、神闲气定,声音也似乎好听许多。不知道究竟是时光改变了她的气质,还是改变了我对她的感受。抑或两者都有。我胡思乱想,心浮气躁,不敢抬头与她对视。看来她已经不再Shying了,我却Shying起来。
那两节课过得很慢很慢,也丝毫不记得她讲了什么,只记得很慢就是。与两年前不同的是,我开始期盼每周她的那两节课,即使总是觉得上得很慢。每次她的课上我都是胡思乱想,偶尔也想入非非。事后回想却是一点都记不清。
周围人全显得匆匆忙忙,目标明确,或者找工作或者考研,大概只有我怀着与现实毫无关系的古怪念头。这种格格不入仿佛写在脸上一样,周围人看我的眼神也似乎怪异起来,不要说是人,就连狗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我和那条狗还真是缘份不浅,在路上时常不期而遇。后来我得知那条狗来头很大,后台很硬,乃是新来校长之夫人的爱犬,其闲庭似步的派头也就不再那么难以置信了。直到多年以后我还经常想起那条狗,虽然它的形象在我心中早已模糊,却又宛如无处不在似的。
Shying看起来很怕狗,远远看见狗过来立即绕道而行。我看到这一情形便忍俊不禁。薄暮时分,初夏的暖风吹在身上,浑身都会忍不住悠悠一颤。Shying穿着长裙,正快步绕路躲开那条狗向我走来。我条件反射的想法则是赶紧辗转另一条路,以便躲开她。我想走,但却走不动。眼看着她走近,我更加急不可待。但两只脚都牢牢固定在地上寸步难行。拼命想拔起一只脚,却怎么也拔不起,心里急得发毛,忽然醒了,就像衣服没有洗完被晾在一边。我抬起头,欠身将眼镜戴上,看清楚自己坐在图书馆,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正埋着头坐在窗边。窗外果真暮色四合,天空无一丝云絮。不过整体上还是罩有一层黄昏特有的朦朦胧胧的不透明面纱,天空的湛蓝便力图透过这虚无缥缈的面纱一点点渗出。我觉得口干舌燥,抓起杯子起身走去开水房打开水,一面思索刚才的梦境,觉得像是充满寓意似的意味深长。狗、Shying、我,构成一种很有趣的关系,但又觉得茫然不解,脑袋里简直像塞满了旧报纸。将杯子装满开水,我折回阅览室懒洋洋地瘫坐在玻璃门旁的沙发上。水蒸气悠悠升起,像鹅毛似的轻抚我的面孔,浑身不禁微微一颤。我用另一只手按着清明穴,眼睛半睁半开。时间仿佛凝固起来,一阵微风轻柔的呼吸几乎让人难以察觉。恍恍惚惚抬起头的瞬间,我突然看见了猫居士。他正匆匆忙忙夹着尾巴飞速向外面跑,我心里疑惑,随手将杯子搁在沙发上,跟着猫居士跑出去。
外面已经黑了,猫居士的身影转眼下了台阶,从花坛直接跳至对面的文科楼下。我紧追不舍。外面风很大,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这时候猫居士已经迅速上了二楼,我也尾随而至。可是猫居士倏地不见了,我自己也一下子晕倒在地。
那天晚上我受伤了,事情虽然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但我觉得它只是模模糊糊的现实或者栩栩如生的梦境,仿佛根本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我受伤了,这的确是事实,尽管我毫无知觉。当我醒来时一个人躺在文科楼的楼梯口,周围寂寥无人,明晃晃的圆月挂在眼前,又大又亮。那光亮让我想起冻僵的尸体。而我自己,正像尸体一样不能动弹。我并不感到焦虑,只是像刚刚看完一场冗长而乏味的电影一样觉得活受罪。正在我想象这电影情节的时候,听到有脚步声向我靠近。因为速度很快,我一下子便能确定脚步声的主人是救我来着。我的眼镜已经不知落到哪里,只能凝眸细视,人影走到近前才发现是Shying。
“你怎么样?”她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问。
“好像动不了。”
“我已经叫了车,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便能听到有车驶来,真跟电影似的。电影里两个戴口罩的男人将我弄到担架上,然后抬上车。这一瞬间我想起妈妈的尸体被抬上灵车的情景。
“痛吗?”她问。
“有点。”其实,我心里更觉得疲惫。
“到医院我给你拿个冰袋晤着。”左面一个戴口罩的男人向我说道。
我朝他努力笑笑。然后侧脸对Shying说:“你帮我看看附近有没有我的眼镜。”
她噢了一声便弯下腰,只用十秒钟便找到了。
“你给我拿着吧。”我轻轻地说,那声音仿佛是从地下传来。
“放心,丢不了。”她在我耳畔说。
这时车启动了。
5
我不知何时睡着了,睁开眼睛见Shying的身影坐在床边。只开着一盏夜灯,另一张床是空的,被子被叠起来放在床头。
“现在几点了?”我问。
她从挎包内取出手机瞥一眼,说:“三点了。”说完补充一句:“早上。”
“你快休息吧。”我满怀歉意地说道。
她微微一笑:“不困。”
我凝视她的脸,脸上竟真的毫无倦色。“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她似乎料到如此,说:“你想知道自己怎么受伤的?”
“不。”
“你想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受伤?”
“不,不是。”
“那你想问什么?”她像眼科医生一样窥探我的眼睛。
我干咳一声清一下喉咙,告诉她,我想知道自己哪里受了伤。
“这个……”她垂下眼睛,“我也不知道的。我问了医生,他也说不清,只说等会要做CT看看再说。”
她有一会儿陷入了沉思,然后起身给我倒了杯开水,放在床头柜上。可是我无法坐起身来,身上犹如压着千斤重物。她居然能将我扶起靠在床头,然后将杯子端到我面前,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吸管,我便靠吸管饮水了。杯中水面下降了大约五公分,我才停止,像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异常劳累。
她将两只手搭在我肩上,从正面凝望着我的眼睛。在她的明眸深处,一洼浓黑的液体聚成一种奇妙的图形。我们就这样对视许久,窗外像放电影一样竟然就倏地亮了。有手推车的声音传到耳畔,她抽身坐回床边,一个大约二十岁戴着眼睛的护士推着一个机器开门进来,将四根白色的长管接到我的四肢,然后将机器弄得嗡嗡响。我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用,但也没有开口问。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像隔了好几层玻璃一样无关痛痒,而此时的我也犹如置身海底一般似幻似真。护士离开时仿佛道声再见一样漫不经心地说:“去一楼拍CT吧。”然后便消失了。
“怎么去一楼呢?”Shying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
“去找一辆轮椅试试。”我建议。
她“嗯”了一声,便起身离开,乳白色的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上。
我重新孤身一人,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换上住院的衣服,蓝色条文从上到下。我自己的衣服呢?环视四周,既没有衣架也没有衣柜。口袋里还有钥匙和手机,我想给阿普打电话。如果可能,我十分渴望见到那个女孩。她现在在哪里?会想起我吗?
Shying将一辆灰色没有任何图案的轮椅推进来,但她没有力气将我弄到轮椅上,只好又去叫来两个男医务人员将我架到轮椅上。她向他们道了谢,推着到电梯门前。她按了往下的电梯按钮,电梯像大梦初醒似的从一楼升上来,显示数字为七时门自动开启,Shying将我推进电梯。电梯空间很大,大约九个平方,足够放一口棺材。下面不像办公楼的电梯那样铺着红地毯,看上去像铺着大理石,微微发光。电梯门合上和下降的呻吟让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恐怖片,片名好像是天生杀人狂什么的,配音几乎一模一样。
一楼熙来攘往很多人,Shying推着我从人群中穿过,我扬起脑袋浏览人们的表情。那是空洞、淡漠的一群人置身于空洞、淡漠的场所,而我恐怕也是其中之一。想到这里,我努力在脸上挤出笑容。就在这一刻,似乎有惊奇的目光迎面向我袭来。我循着目光望去,一个似乎熟悉但又丝毫不记得的面孔映入眼帘。是个比我大十来岁的男人,中等身材,脸生得四方四正,所以全身都相当平庸,只有眼睛显得突出。至于突出在什么地方,我也说不出来。他用惊奇的目光审视我的脸,我立刻能感受到目光里的不怀好意。但我始终微笑着,也许很僵硬吧,却坚持把笑容挂在脸上。他的目光似乎从惊奇变为惊恐,我对这种变化不知何故而能够了然于胸,但却除了满腹疑惑并不知道这人和我究竟有什么联系。
CT室门前有人在排队,而且队伍不算短。Shying沉默不语,我也没话可说。心里还在回想刚才遇到的那个男人。在我从有记忆至今的近二十年时间里,与我擦身而过的人不计其数,能值得回味的寥寥无几。这个人无疑是其中之一。我转过头,男人已杳无踪影。
“怎么了?”Shying问。
“没什么。”我摇头撒了个谎。“对了,我的衣服呢?”我紧接着问道。
“被我收起来了,放在医院一个朋友那里。”
“你有朋友在医院吗?”我觉得有些意外,确认似的问了一遍。
“对,她现在正在上班,如果不是她的话我们能空着手来做CT吗?”
我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手机能帮我拿来吗?我想打个电话。”
“用我的也可以呀。”她说。
6
CT室内摆着一台涂白漆的“单人床”(不是普通的床),与我隔着一层玻璃的房间里端坐着一白大褂男人。他嘟哝一声,我没听清,想必是要我躺上去。
“过来帮忙啊!”Shying手握轮椅扶手,对隔着层玻璃的白大褂喊道。
那边没有响声,沉重的寂静。这种寂静使人恍惚身处于远离人群的地下室,或是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患上了风湿病。我欠身打了一个喷嚏。
白大褂叽叽歪歪地走到我们面前,我这才发现即使没有隔着玻璃,他的声音也一样不清晰。没准是有看不见的玻璃隔着我们。不过两个人好歹是把我整到“床”上了,白大褂走回玻璃后面,不久床便移动起来,我也随之移动,像是要被送入太空一样。我不禁想象失重后会有什么感觉。也许大脑失重之后,想问题都跟平常不一样吧。
当我活着回到病房,阿普还没有来。
我开始有些不理解这个世界,而我自己也活得像是别的什么人,反正不是我自己。我在代替某个人受苦,而真正的苦并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抑或某个人在替我受苦,而我并不知道。
阿普来的时候已经是住院的第七日,对此我心中稍有不满,好像他忙着创世一样。通过这件事可以看出他的不够像样。而别人来或不来我不曾寄予过希望。他和apple一同来到病房时,Shying在一旁看上去不无尴尬。她一直在这里看护我,这个暧昧的故事早已不胫流传。而他俩的到来也仿佛提醒我Shying身份的不同寻常。
“你们聊吧,我到楼下看看。”Shying的语气像是将一只易碎的花瓶轻轻摆放在窗台上。
“噢,曹老师你忙。”apple热情地回应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叫老师?”Shying把乳白色的门合上后,阿普对着apple说道,更像是对着我。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只能想入非非了啊?!”我说,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Apple规规矩矩是到医院看望病人的样子,对我嘘寒问暖。本来还希望只是阿普一个人来,现在我忽然觉得,如果是apple一个人来就好了。这个世界只有女人才真正让人觉得温暖。
我笑着对阿普说:“下次让apple一个人来就行了,你就不要来了。”
他们走后,我回想着他们的认识经历,不禁笑了起来。
Shying回来时候我对她说,给我拿些书来看,我想看看书,而她也尽可做自己的事。毕竟学校里还有课等着她上,不能老是陪着我。
“没事,我已经辞职了。”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愕然,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即便是再怎么无关痛痒的话。
“想看什么书?”最终是她打破沉默。
“《逻辑哲学论》吧。”我说。
“只要一本?”
“嗯。”我点头确认,“一本。”
想看《逻辑哲学论》大约是由于它的简洁。在这种拖拖沓沓的日子,简明流畅的文风让人极为怀念,维特根斯坦在这本书里没有多说一句话。而读者大致有这种倾向,想把薄的书读厚,把厚的读薄。《逻辑哲学论》的每一句话都能引起我的遐思,就像开篇第一句:“世界是一切发生的事情。”
世界是一切发生的事情。所以,世界既是不可改变的又是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的。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也就是既成事实,我们莫可奈何。但这一点又并不足以使我悲观。世界永远在“发生”当中。
这是五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下午。窗外鲜绿的樱树迎风摇曳,阳光在上头闪闪发亮。在星期天午后和煦的阳光下,外面的人们看来仿佛都沉浸在幸福之中。而我却莫名其妙地躺在病床上,任何检查都没有任何结果。我在那种鬼地方整整度过了一个月。培根说,在人生的舞台上,只有上帝和天使才配当观众。而我,始终做着自己的观众。
7
月底我可以出院了。
我在空旷无人的路边上了一辆公车。车厢里空空荡荡,只有司机和我。车开得风驰电掣。我越来越焦躁不安,每次想透过窗口看一下站牌,却一晃而过。车站临近,心想这回一定要瞪大眼睛看个明白,但无济于事,速度过快,只能望见模模糊糊的字形,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字。。。。。
司机仿佛丝毫不考虑我要在哪一站下车,中途也没有乘客上来。看上去就算有乘客,这个车也不会停下来了。外面开始下起大雨,玻璃上有一条条水印流泻下来。我对司机喊起来:“这是到哪里?”司机置若罔闻,好像他压根就是开着一辆空车。我伸手把身边的窗户打开,雨水飞速冲洒进来,冰冷的水滴打在我的脸上。我抹了一下脸,试图站起身来。但是我无法动弹。
当我醒来,一身冷汗。我正坐在回校的车里。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回到宿舍,校园的铃声恰好传到耳畔。仿佛是第一次听到,但又那般亲切。傍晚五点一到,校园广播也准时响起。我像是听到卡茨曼德一样兴奋。五月的风迎面吹来,有着醺然醉人的暖意。
走进宿舍,阿普一个人戴着耳机坐在电脑面前安安静静地打游戏,只能听见鼠标的声音。他似乎没有察觉我已经回来,另外两个人不知去向。我乐得安享这片静谧……我回忆起那个早晨我从旅馆回来,与此时此刻的情形非常雷同,雷同得似乎可以重叠在一起。而这艰辛的一个月,像被涂改液一下子抹掉了一样。我怎么确定这不是一场梦?世界是一切发生的事情。如果我不能确定这一切是否真的发生,岂不是要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回来了?”阿普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大概因为戴着耳机,声音异常大。
我点点头,没有做声。
“昨晚跑哪去啦?”他将耳机拿下了。
我没有做声。
“你在看什么?”阿普问。
“我听见了风的歌声。不是男人的声音,也不是女人的声音。那是风的歌声……我正在凝神谛听。我要和他一起歌唱。”
他猛然将手掌伸向我的额头。
在手掌没有触到我之前,周围一切轰的一声消失了。连同我自己。
灯亮了
电影散场
一瞬间
所有的情感
全留在远方
失落
淡淡的
变换着形状
荡漾在
心房
楼梯不长
我得慢慢地走
慢慢地走
满是人流的街
让我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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