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灯和月就花阴 十年踪迹十年心

作者:蜜桃君 分类: 人物:屈指风流已是明日黄花 发布于:2007-9-15 16:21

我一直喜欢安妮宝贝,今天得知她的《素年锦时》即将上市。从98年到今年,正好是十年了。出了八本书。但对我来说,只有一本《彼岸花》。第一次关注她是因为她为《情书》写的序言。

我特别喜欢淡然的写作口吻,就像村上春树。她受村上的影响蛮大的。

我很喜欢她对写作的态度,这句话我曾经在博客里引用过:

如果当初没有畅销,可能不会选择写作。我一开始出来写字,也不是为了写作。没有明显野心和目的的事情,才真正考验一个人的天分。如果它对我来说过分艰难,那么这一定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

我写作,是因为它个人化,一个人就能完成,不需要和别人发生联系。而且它是无用的艺术,没什么实际功能,只用来探索灵魂的边境。因为无止境,所以有时候显得悲观。但这个过程中,它能带着人飞起来,能带你脱离生活的限制。所有的艺术都是用来建造一个逃避的世界。越是好的艺术,它越虚无。肯定不会离现实很近。

我非常喜欢这种态度。以下是安妮宝贝访谈集锦。


天涯大盗:你好!安妮宝贝。听说你的《素年锦时》即将上市,要不要我给你在博客里宣传一下?

安妮宝贝:不用了,等到大家看到你的宣传时,我的作品早就脱销了。

天:呃。。。(汗!)
安:哦,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不是说你的博客名气太小,而是我的名气太大了。

天:呵呵,既然这样,就不给《锦》上添花了。先问个八卦点的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抽烟、喝酒?
安:适当的烟和酒是生活的小乐趣。它们会带来心理的安慰,未必要完全清除掉,只要不上瘾就行。

天:不会上瘾吗?
安:可以控制。那些吸烟成瘾的人,总是睡觉一醒来就会抽,我不会的。

天:最看重自己作品的什么品质?
安:作品承载作者的精神世界和哲学观。所要表达的东西会涉及到对人性和事物理解的各个层面,读者需要渗透表相,感受内在。我觉得自己的文字,在体现和保持的是一种自决,内省,敬畏和警醒。他像一个人穿越漫长黑暗隧道追逐光点的过程。这应也是我的读者会从第一本书跟随到目前第七本书的原因。如果是那些只注重趣味和刺激的读者,他不会选择来看我写的小说。好的作品应该雅俗共赏,老少皆宜。但目前,读书界对畅销书尚持有偏见和狭窄的误读。

天:摄影作品呢?
安:摄影对我来说,并非是一个需要技术或设备的特定功能,而只是一种用来记录的方式。一些看起来粗糙任意的图片,连接内心深处的小天地,在那里有着对时间和回忆的热爱、珍重和纪念。现在很多人会想要评价或者占有或者利用身边的事物,却不懂得毫无功利心的欣赏。不懂得如何去发掘、观察和收藏那些细微和静默之处的美好。

天:好像你现在比较喜欢看自然史方面的书籍?
安:对。想学习和获得那些看起来貌似无用但有无限精妙有趣的知识和真理。我喜欢天文、地理、生物、考古、人类学、心理学、宗教哲学等各个方面。阅读相关书籍,会令人觉得时光飞逝而内心静寂。

天:可不可以理解为这也是一种反城市的态度?
安:也许可以。不能把大部分时间都消费在这个城市的结构上面,百货公司,夜总会,各种消费场所等等。被那些虚假繁荣或府光声色占据太多注意力,就会被它们所左右。要有自己的选择。其实现在对传统文化的东西更感兴趣。比如,《论语》、《老子》、《孟子》、这些书,都是重新在读。包括一些闲杂的明清笔记之类,包罗万象,什么都有,小到生活中的琐碎细节,大到对整个宇宙和生命的理解。都是惟独中国才有的精神财富,它会令人觉得为此而自豪。古书里其实已经有了非常明确的哲学观和世界观。古人就如同给我们搭好了一个结构非常完美的房子,里面应有尽有,但我们大部分人置身其中却不觉得明朗。

天:从什么时候对所谓的城市生活产生了警惕?
安:在城市中生活的越久,你就会发现它的很多畸形之处。比如现在越来越喧嚣的娱乐化倾向。很多电视节目、报刊杂志、书籍、市场……挖空心思把一切要素组合起来,制造貌似生鲜刺激的材料,兜售给大众,使他们亢奋。我也曾见到过自己被做为某种道具,与另外几个道具一起被登上某某生活周刊的娱乐版,且标题耸人听闻,类似“上帝保佑发疯了的人民”。也许每一个公众人物都会遭此强暴式的待遇,被用来娱乐大众,而且你不能回击。但是它们会令你产生质问,那些通常还戴着所谓的知识分子人文面具的杂志或报纸,他们如此热衷于制造娱乐取悦读者,用娱乐解构和贬低一切,他们是否依旧意识和具备着最基本的职业精神和道德标准,是否对社会和人群起着一个正确的引导作用。他们想给予读者的到底式什么?上帝又该如何来保佑这些发疯的媒体和文化传播者?
娱乐化使人不能尊重他身边的这个世界,无法抵达它的深度,被表面的庸俗乐趣所主宰。它们使人群迷失自我反省的能力,丧失独特的创造个性,只有复制能力和急功近利的欲望。这恐怕是现在城市文化里最大的诟病。也是每一个文化创作者和传播者所应该反省的职责。必须要拒绝制造娱乐和被娱乐。这是我的态度。


天:很多人说你的作品越来越不强调故事性。
安:我从来不认为小说就是用来讲故事的。它如果被当作一种纯粹的文体被尊重,就会具备一种复杂的形式。也许它会需要涉及到各类学科的知识,有结构和叙述的挑战,需要注意语言节奏和意境氛围。需要反复思量,尝试,调整。它是一个宏大的工程,有理性端正的架构,以感性结实的血肉印衬,包括很多元素,精神的,情感的,哲学的,情绪的……它有需要背负的重量。不仅仅是情节,也不仅仅是语言。
我的小说会倾向把故事弱化,注重内心分析和观察。如果能够深入行进,文字会获得通往他人内心的路径,与它的阅读者之间发生关系,它会被喜爱和尊重。现在的很多小说可能故事很精彩,跌宕起伏,浓墨重彩,但是它们跟阅读者之间不能进行沟通。它不够有力。


天:这应该不是你刚开始写作时就注意到的?
安:是慢慢清楚和坚定下来的想法。最早期的作品,也许看起来也只是一些简单的小故事,但那些小故事已经带有雏形,它们当中隐藏着对人的内心非常直接和执拗的,一种探索追究的意愿。

天:“故事的弱化”,是经过这些年不断的写作之后,自己做出的选择吗?
安:不是选择。我经常觉得人不能选择写作和如何写作,只有写作才能来选择从事它的人以及他从事的方式。写作是一件非常单纯的事情。我一般写到哪里就是哪里。
有时会有很奇怪的一种感觉,写完一本书之后,如果需要重新再写一遍,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它写完的。似乎是另有一种力量在控制和代替着我来写。


天:在你的作品中,“爱的发生”是一个相对简单的过程,而折磨人的部分往往是相爱之人的“相处的方式”上。你认为呢?
安:爱情是感情的一部分。我的小说更关注的是人与人之间感情的发生,以及这些感情的属性。在《莲花》这样的后期作品里,几乎连一处性爱的描写都没有。
写作描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是我对这方面可能持一种消极的态度:我觉得人与人之间始终有疏离和坚硬的本质,很难靠近,也不能互相理解。如果彼此因为各种不同的目的而发生关系,那么就会有很多不可调和的矛盾和不能解决的痛苦存在。不论是否相爱,只要是人与人相处,就要面对这些问题。
所谓完美的人际关系我觉得是不存在的。我相信每一个人不论身份地位如何,内心都会有不可消解的残缺和阴影存在。只不过大部分的人在正常生活中,都不会把这种痛苦拿出来示认。就好像有很多读者会对我来说:我非常喜欢你的书,但我不愿意告诉别人我在看你的书。我想他在回避让别人接触到他内心的那个真实而隐秘的存在,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有脆弱和挣扎,另一方面他又非常需要沟通和理解。这是一个小小的坚硬的内核,隐藏在血肉深处。它是黑暗的。


天:你跟一部分读者之间似乎一直都有比较好的沟通,这种沟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安:读者的有些问题,可能在很多人看来是没有必要去回答的,尤其是涉及到一些内心的深度探讨的层面,他们会称之为故作姿态,并加以误解或攻击。即便如此,我依旧会继续。如果他们发问真诚有理的问题,在我的能力许可范围之内,我会回答。如果有些问题连我自己都看得不是很清楚,就不会贸然答复。这是我对他们的尊重。这就跟我们在公众场所里让座,随手帮助别人一样,替别人解答困惑,是对身边人可以有帮助的事情。每个人的社会角色不同,但都应该具备“利他”的意识。

天:你对自己的身体持什么态度?
安:我觉得人要健康的生活。所谓健康的生活,就是我们要吃单纯的、干净的食物,喝品质很好的水。你不必吃的很豪华,很丰盛,但是应该很清净,很健康。要有好的睡眠。有时要有意识的运动锻炼。要有节制。我已经很多年不吃薯片、话梅这一类的零食,不喝可口可乐。这好像是身体自己的要求,会自然而然的吃简单的食物。少吃肉,多吃蔬菜、水果。

天:在北京这样的城市里选择“干净”这个标准来要求食物和水,其实也是蛮奢侈的。
安:这其实是一个选择。比如同样的200块钱,可以不去餐馆吃饭,自己去集市买菜来做,就可以买一箱很好天然矿泉水。你肯定要有所选择。我选择的是少,但是精良。

天:现在的生活状态下,有足够的安全感吗?
安:其实大部分人没有安全感。包括一些有钱有地位的人在内。如果安全感这么容易获得,可能宗教的问题就显得简单了。安全感很难由外界给予,一定是要自己内心给予,但它不是说给就给,也不是给了就不会变化。它会显得异常脆弱。
一些修行良好的人,我相信他有安全感。这样的人我在生活当中还没有碰到过,但是我相信会有。而身边这些生活在常态里的人,安全港通常都是通过外界给予的一些评定获得间歇性的安全感。安全感需要强大的内心修炼。怎样面对自己,怎样控制自己,这永远都是问题。


天:我看到你尝试过很多工作,感觉上是你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方式跟世界相处。
安:我尝试过很多职业。做过很多不同的工作,还有自己想出来的各种各样的事情,一方面可能是在寻找,看看有哪些东西可以满足我内心的需要,另外一方面也许是很想知道哪一种生活才是真正的适合我。我愿意去尝试不同的事情,愿意开始去做。
现在开始慢慢变得简单。可能一个念头出来,它就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我生活中很单纯的一个内容。比如我很想做一些民间的采访、记录,写些非虚构类的书,记录下来一些被别人遗忘或者忽视的手工艺或民间文化的内容。这种操作单打独斗会比较艰难,但如果有可能做,我会为它跋山涉水。我愿意尝试。


天:这种计划的实施其实是仰仗于很理性的准备的。做计划的你跟写小说的你是不是很不一样?
安:没有啊,我的小说也是很理性。只有它足够理性,才能对读者有说服力。

天: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安:我没有觉得应该对生活满意。只是觉得走到了这一步,你在做着当下的事情,过着当下的生活,这是有道理所在的。需要心平气和的接受此刻的生活。而且我相信它不会一成不变,生活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会有奇迹发生。只要你活着,你走到这里,走到那里,就会有事情发生。勇气和天真会让这些奇迹发生在期待它们的人身上。

天:回忆过去的时光,你通常最容易想起什么时候的事?
安:童年。我在离大海很近的山村里有过一段童年经历,后来被带到城市里接受教育。因为幼小的时候,曾经跟蓝天、高山,各种植物都很亲近,每天可以闻到泥土的味道,它会成为内心的一种基调。童年是人的精神故乡。比较苦涩的可能是从少年到二十几岁这个阶段,但我向来认为青春就是黑暗残酷的。那时你会感觉跟这个世界和人群格格不入,一种无法融合无法消解的距离感。会辗转反侧,想自己应该去如何生活。

天:北京和上海都是曾经生活过的城市,能比较一下吗?
安:北京很冷漠,很开阔,你生活在里面,人与人永远都有距离感。你不会感觉自己彻底融入到城市里面,而是像一颗棋子在棋盘上走。这种人与城市之间的疏离感我觉得很重要。你可以很安静很自我地生活在这个城市里面。
它没有那种非常明显地物质化倾向,它可以允许不同生活方式的存在。上海的价值观念比较统一,所以略显得沉闷。不过我希望自己以后能生活在一个僻静的山村或小镇里,打开窗就能看见高山白云,看见蓝天大海。以后应该要能够离开城市。


天:你会害怕时间流逝吗?
安:只要是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时间带来的回忆和历练,都是财富。即使有选择,我也不愿意再回到12岁,或者20岁,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我相信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会越变越好。

天:这个“好”是指?
安:更通透。更善良。更洁净。更有力。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能够明确自己的生活。

天:最后能不能谈一下你的新作《素年锦时》?
安:在内容上,这本书包含随笔、读书笔记和小说;包装上分为外封和内封,是软精装。《莲花》的硬精装有些读者感觉不方便放进随身携带的包里。《素年锦时》可以软软地握在手里,塞在包里。

天:十年来你已经出了八本书,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安:最大的感受是,一个人写完第一本书的时候,不会畏惧。越写越多之后,畏惧开始出现,如同跋涉到临渊深谷,看到前面漫漫长途,巍峨峰顶,不知边界何在。

天:在这本《素年锦时》,出现了婚姻和孩子。我记得你说过:“生个孩子,洗尿布,买奶粉,擦拭大小便,半夜起来抱着兜圈哄睡觉,为孩子将来的教育和生计发愁。这些事情我没办法做。”现在想法改变了吗?
安:那只是属于生活其中一个阶段的想法。我会有自己的方式给予这些生活阶段性的选择,一个一个的纪念。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心甘情愿,总是能够变得简单。生养孩子也不例外。而且,有些事情在劫难逃。

天:祝你幸福!
安:谢谢你!不过每个人的幸福都始终充满着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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