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灵魂
灵魂概念本身只是一个空洞的名称,只有在说出灵魂是什么之后,这个名称才有内容和意义。借用黑格尔的话,“空虚的开端只在达到这个终点时,才是一个现实的知识”。但多数人在使用这个名词时,若要他们解释灵魂究竟是什么,答案即便不是含糊其辞,至少也是众说纷纭。当你问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灵魂是上帝耶和华的气息。”如果你问的是哲学教授,他可能用柏拉图的口吻告诉你:“灵魂就是存在于有生命事物之中的精神实体。”在现实生活中,则往往有人说某个人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这时候灵魂的意思与人格、尊严很相近。如果一个名词可以随便用来指称许许多多的事物,那几乎毫无意义可言。所以,如果没有一个关于灵魂的定义,那讨论灵魂存在还是不存在也毫无意义可言。关于灵魂存在与否的争论之所以持续两千多年而没有达成共识,最后由十八世纪法国唯物主义者站出来否认灵魂存在而渐趋不了了之,就在于没有一个被广泛认可的灵魂之定义。
(灵魂是什么?——火的隐喻)
东西方都有对火的崇拜,但西方的火崇拜程度要大得多。有人甚至指出,西方哲学就是火的哲学。赫拉克里特认为世界的始基(arche)是火,整个世界就是一场燃烧的大火。始基arche不仅有本原的含义,还是architect(建筑师)的字根,即含有主动创造之意。火的隐喻最能体现灵魂的性质,它不像水一样(泰勒斯认为世界世界的始基是水)没有形状,导之向东则东,导之向西则西;火是自行燃烧,有自己的形状(火苗)。赫拉克里特说它“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神所创造的”。后来黑格尔也不时援引赫拉克里特的隐喻来说明他的概念的能动性。在赫拉克里特之后,还有毕达哥拉斯派的“中心火”、斯多葛派的宇宙大火、柏拉图的太阳隐喻、黑格尔的“光天化日”、尼采的太阳崇拜……将西方的火崇拜一贯到底。
中国文化擅于用形象的比喻而不是抽象概念来说明事物,用火比喻灵魂也颇为常见,如桓谭、王充、戴逵等以“烛(或薪)尽火灭”为喻,论证“形尽神亦尽”。又如庄子、葛洪、郑鲜之等则以“烛(或薪)尽火传”为喻,论证“形尽神不灭”。将灵魂比喻成火,在中国古代关于灵魂的论战中影响十分深远。
除了火之外,当然还有其他关于灵魂的比喻,比如庄子的“气聚则生,气散则亡”,范缜的“舍利无刃,舍刃无利”,但无论何种比喻都有无法真正把灵魂说清楚。下面先来谈谈古人关于灵魂的定义。
〔中国之灵魂〕
古代中国人以为人的精神是能离开形体而存在的,这种精神叫做“魂”。《周易大传·系辞上》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精气是灵物,是为神。游魂离去人身,是为鬼,认为人死后灵魂是不灭的,这个不灭的灵魂也称为鬼。《说文解字》谓:“鬼,人所归为鬼。”《礼记·祭义》称:“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墨子也说:“有人死而为鬼者。”(《墨子·明鬼下》)元代刘谧在《三教平心论》卷下引古代典籍说:“若曰:死则永灭,不复有知,则《系辞》云:‘游魂为变’,《孝经》云:‘以鬼享之’,《左传》云:‘鬼犹求食’,张睢阳云:‘死当为厉鬼以杀贼’,则是既死之后,固有见闻觉知之性也(《大正藏》第52卷,793页下~794页上)。”这都是说,人的形体死亡后还存在不死的灵魂——鬼。中国古代还说人有魂魄,死后魄随形体而灭,魂则离开形体而变为鬼。又有人说死后魂归天为神,魄归地为鬼。也有说人死后魂魄一起离开形体变为鬼。灵魂在活人体内是精神,在人死后是就是鬼,即鬼神、鬼魂。认为鬼神是有意志的,能给人以祸福。中国古代的灵魂观念、鬼神观念与印度佛教的“识”、“我”、“饿鬼”等观念涵义均不相同,而中国佛教学者却是以灵魂不灭观念去理解佛教所说的生死轮回的主体,他们也以中国古代人死为鬼的传说去论证佛教的生死轮回说。
梁启超在《余之死生观》中,肯定“人死而有不死者存”,他把“不死之物”不称为灵魂而叫做精神,又说这种精神存在于因果报应的过程中。实际上,他所谓的精神也还是灵魂。
中国思想界完全否认灵魂存在是从马列唯物主义成为官方思想之后,宗教也被看作人民的“精神鸦片”。但这与孔子不语怪力乱神是不一样的。孔子只是对鬼神敬而远之,不谈而已。其实在民间,灵魂的潜在意识是普遍存在的。这种意识不是概念推演、挖空心思的结果,而是基于历史的积淀和个人体验。而且有很多人会这么说:“你信,它就有;你不信,它就没有。”你可以说这种想法是主观唯心主义,但这种重视个人体验的想法值得尊敬。
〔西方之灵魂〕
现在所能知道的西方关于灵魂最早的论述自然又是始于古希腊。前述哲学家赫拉克里特认为世界的始基是火,他也把灵魂看作最干燥的东西,最能代表火的原则。他有一个关于灵魂的定义:“灵魂就是使自身超出自身的东西。”我们一看就会觉得这种定义是很含糊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古代中国灵魂这个词分为“灵”和“魂”一样,西方的“灵魂”在古希腊也有两个词:psyches和nous,而赫拉克里特所说的灵魂是psyches。那么,它与nous有什么区别呢?这牵涉到一些西方哲学史知识。当赫拉克里特说世界的始基是火,整个世界是一场燃烧的大火,你可能会疑问这火是谁点燃的?古希腊哲学家阿那克萨哥拉就思考过这个问题。这也是牛顿思考的第一推动力问题。我们今天往往用“自然”两个字就把这些问题搪塞过去了,而西方人却一直在思考,从古希腊到爱因斯坦到现在的霍金,尽管从当时的“哲学问题”演变到今天的“物理学问题”。阿那克萨哥拉提出nous这个概念,它从一开始就是自动的。苏格拉底被判死刑后,他坐在监狱中曾对弟子们说,我不想逃走,这并不是由我的骨头、肌肉以及周围的空气、声音等相互关系决定的,而是由于我选择了比较高尚的目的,是我的nous要追求一种好的目的。西方人很重视nous,并将其赋予一种形而上的含义,可以脱离肉体作自由选择。这与中国灵魂偏重于神话的一面、鬼的一面是不同的。
柏拉图对nous的定义比前人明确,这与他著名的理念论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灵魂回忆说”。 他认为人的一切认识都不过是回忆,回忆灵魂在降生为人之前在理念世界就已经获得的知识。也只有灵魂,才能摆脱感性束缚飞升至纯粹的理念世界。古希腊对于灵魂论述最多也最全面的人是亚里士多德,他将灵魂看作有生命之物运动的原因,批评调和了前人的两种倾向:一是倾向于把灵魂当作独立的运动实体,这是柏拉图的观点;一是倾向于把灵魂和身体看成两个分离的实体,这是典型的二元论。对前一种倾向,亚里士多德说灵魂必须有一个宿主,灵魂的活动是宿主的活动;因此,感情和知觉等活动不仅仅是灵魂自身的活动,而应该说人是以他的灵魂去感受、学习和理解。关于第二种,他说如果灵魂和身体是两个独立实体,那就很难理解二者能够在本性上适合,所以不能把灵魂和身体之间的联系理解为实体之间的外在关系。亚里士多德认为有生命的事物有灵魂,无生命的事物没有灵魂,所以他认为植物、动物和人都有灵魂,只不过是它们的功能存在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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