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与气氛:比较村上春树和昆德拉
村上很重视语言,他曾受某个人影响(名字忘记了),“要写出与众不同的东西,就要使用与众不同的语言。”(靠记忆的,不一定准)村上一度想用英文写作,后来他翻译菲茨杰拉德,仍然用日文写作,但他所使用的日文已经不同于传统的日文了。他说,自己几乎不读日本小说,接受日本传统文化也很少,早年读书也是从西方文学开始。他对语言的重视是显而易见的,就像在《且听风吟》里,篇首就来一句:“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表面上是聊以自慰,却分明可以看出他对十全十美的热烈渴求。没有痴迷过十全十美的人,不会郑重告诫自己“不存在十全十美……”。这篇处女作接近于作者自传,他说:“八年时间里,我总是怀有这样一种无奈的苦闷——八年,八年之久。”但村上对这种苦闷仍保持平和的心态:“尽管这样,写文章同时又是一种乐趣。因为与生之艰难相比,在这上面寻求意味,的确是太轻而易举了。”他这句话一直感动着我,让我对写作持着平和的心态。
他的行文简洁干净利落,让人耳目一新。对于中国人来说,他的优点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一点。作为不谙日语的中国人,村上本人的语言和文字是体会不到了,但他制造的气氛还是能够读出来的。
小说的氛围是情节之外最触动人心的东西,例如《挪威的森林》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它制造的气氛,那种气氛让你自己都很迷惑。无从诉说。就像“我”在宿舍楼顶放飞萤火虫的那一段,孤独、迷惘、伤感都不动声色地表现在里面,藏在里面。一点都不张扬,但却那么糊里糊涂地打动了那么多糊里糊涂的人。后来看到《萤火虫》这个短篇,才知道村上对这一段的描述酝酿了多久。
昆德拉虽然没有明确要使用不同的语言,但他已经付诸实践,在早期用捷克文写出《玩笑》《生活在别处》《告别圆舞曲》《笑忘录》《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不朽》和《好笑的爱》之后,他又用法文写出《慢》《身份》《无知》《小说的艺术》和《被背叛的遗嘱》。作为中文读者,他用什么语文写作对我们没有任何影响,除了翻译家要面对一定的困难。他的小说包括谈论小说的《小说的艺术》和《被背叛的遗嘱》都先后有过多种译本,但直到2004年上海译文出版的“昆德拉作品系列”才是好的译本。昆德拉在中国最为知名的作品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我读过三个译本,就像《挪威的森林》我恰好也读了三个译本。有些译本根本让人读不下去,不知所云。所以我一直相信,读不下去的书最好别读,否则会把自己的脑筋读坏,死不瞑目。以晦涩闻名的黑格尔就遭到这样评价:“你想让一个人脑筋变坏,就让他去读黑格尔。”
昆德拉笃信奥地利小说家赫尔曼·布洛赫一直强调的理念:“发现唯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是小说唯一的存在理由。”其实这是一个很高的标准,如果按照这种标准来衡量所有的小说作品,那么幸存下来的没有多少。在中国很长一段时期,小说的功能只是教育和娱乐,而且是“寓教于乐”,教育第一,娱乐第二。现在小说似乎是倒过来了,娱乐第一。如果让小说沦为电影电视剧的原料场地,依靠这种地位生存下去,那还不如消失更好。现在小说没有消失,它在重复,在重复中死去。在昆德拉看来,这是一种隐蔽的死亡,不被人察觉,不让任何人震惊。
昆德拉继承了卡夫卡的气氛,幽默的气氛。在昆德拉看来,小说并非诞生于某种理论,而是诞生于幽默精神。“在小说家与不会笑、没有幽默感的人之间是不可能有和平的。”小说家看到理性本身所具有的非理性,就像上帝看到人一思考就发笑一样,在万能的理性面前发笑。黑格尔确信他把握了普遍历史的精神本质,福楼拜发现了愚蠢。愚蠢无法克服,与人类须臾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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