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敦华《西方哲学简史》的另十个错讹

作者:蜜桃君 分类: 哲学:点破不稽之论三言两语 发布于:2006-7-10 19:47

 2006-07-10  星期一

在《关天茶舍》我发的上一篇文章《北大哲学带头大哥的水平》里,我罗列了赵敦华教授《西方哲学简史》(以下简称《简史》)里的十个错讹,现在我再来列十个给大家赏奇一番。有人反对我说赵教授错了,因为那可能是赵教授的“一家之言”。其实我还不仅仅说他错了,错是错误,讹是不真实。他不仅错了,而且讹了。

一、《简史》前言,赵教授说:“在为数不多的现在尚不能固定的几个西方哲学中译术语中,有一个术语引起的争论最多,但作用也最为重要,这就是希腊文的to ön,拉丁文的ens,德文的Sein,英文的being和法文的l’être。”据我所知,相当于being的希腊文是on,是中性分词;动词原形是eimi,相当于英语中的be;动词不定式是einai,相当于英文to be。而且赵教授在《BEING:当代中国哲学的一个基本问题》一文中也这样说:“……‘本体论’(ontology)是对being (on) 的研究……”我不懂希腊文,不敢说他哪一句话是对的,但应该有一句是错的。

二、《简史》第二章,赵教授按照约定俗成,说阿那克西美尼“提出气是本原”,而到了后面第六章(87页)再提到普纽玛,一般难以让读者想到这是阿那克西美尼提出的概念。也更无法把“普纽玛(pneuma)”跟后面的“灵魂”概念联系起来。这就是在一本书里译名 不统一造成的影响。这同样的问题后面还有呢。

三、《简史》第二章,赵教授说:“阿那克萨戈拉和恩培多克勒一样,在元素之外,又设定了能动性的本原,他称之为心灵。”我们知道赫拉克里特提出世界的本原是火,阿那克萨哥拉思考的问题类似于思考这火是谁点燃的问题,也类似于牛顿思考的第一推动力问题。Nous这个概念到后来被普罗提诺大大发挥了一下,但在《简史》里我们无法看到这种一以贯之的哲学沿革,因为在普罗提诺那里nous被译为“理智”。

四、留基波这个人并不一定确有其人,在“简史”中何必提到他?提到也应该像罗素那样告诉读者一声。罗素说:“关于他,人们知道得非常少,以致于有人认为伊壁鸠鲁(德谟克里特后期的一个追随者)曾经断然否认过他的存在,而且有些近代的学者还重新提出这种理论来。”

五、《简史》第三章,苏格拉底那一节,赵教授说苏格拉底“临终前还嘱咐人们不要忘记代他还给邻居一只公鸡。”读到这里我真被苏格拉底感动了,苏格拉底多么雷锋啊,快要死的时候还想到自己欠邻居一只公鸡。欠人家公鸡还了也不算什么,但临死的时候还能想到就伟大了!赵教授不熟悉古希腊神话掌故无可厚非,但你应该读过尼采同学《偶像的黄昏》吧,你可是西哲教授啊!尼采同学在《苏格拉底问题》那篇文章里说苏格拉底的话是这样的:“活着就意味着生病:我欠拯救者阿斯克列比亚斯一只公鸡。”Asklepios是古希腊神话的药神,传说被他治愈的病人要向他献一只公鸡。苏格拉底说这话的意思是活着是生病,现在准备死了,等于被药神治愈了,所以要献他一只公鸡。这是表达他对生命的厌倦,而不是雷锋啊榜样啊什么的。

六、《简史》第三章,赵教授说:“据考证,巴门尼德在首次使用‘真理’一词时,已经表达出‘除蔽’之意。”谁考证的?

七、《简史》第四章,赵教授说“理念”的译法强调了它是人的理智所认识的、外在的理智之中的存在;“型相”的译法强调它向人的理智所显示的是普遍的真相。

柏拉图使用的“理念”其希腊文转换成拉丁文是idea,但英文里通常不用idea来表示,而用form以突出其客观性。也就是说,英文idea虽然和拉丁文idea长得一样,但他们翻译的时候也是翻译成form,我们翻译的时候更应该翻译成“型相”而不是“理念”。要勇于打破约定俗成!避免在汉语中被理解为主观的、思想化的东西。

我总结一句,“型相”的译法强调了idea的客观性。

八、《简史》第六章94页,波菲利是Porphyrios,不是Porphyre。

九、关于“是者”的翻译,陈康曾经把being译为“是”,王太庆提出要把being译为“是者”,赵教授则“基本同意”王的看法,将古代和中世纪文本中的being译为“是者”。关于being的翻译问题近年来被争论过,现在我也不知道是否还被争论以及结果是什么,但我可以这么说,像pneuma、nous、on、logos这样的希腊文如果想不到对应的中文,就还是保持原文或者音译。误解比不理解更可怕,如果不想糟蹋哲学,就考虑一下佛学典籍的翻译经验。像“般若波罗密”什么的,虽然看不懂,但也不会让人误会。“西方哲学是概念游戏”,既然是概念的游戏就说明概念是根本,如果概念都遭到误解,那就实在太可笑了。将on(不要再想着英文的being)译为“是”、“是者”、“存在”、“有”……都是错误的。

十、《简史》第七章,赵教授说:“第一个拉丁教父德尔图良(Tertullian, 145-220年)以激烈的言辞表达了反哲学的倾向。”其实德尔图良生于约160年,逝于约225年。

赵教授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也曾经给别人纠过错。例如他对休谟问题也发出过与众不同的议论,在《休谟的经验论真的摆脱了矛盾吗?》一文中,赵教授“用哲学史的事实说明,‘休谟问题’的实质不是如何从个别事例归纳出普遍原理的问题,而是未来事件为什么与过去事件相似的问题”。他勇敢地提出归纳法的有效性问题,与其说是“休谟问题”不如说是“莱布尼兹问题”,“因为在休谟之前,莱布尼兹就提出了这一问题”。赵教授能够看到这一点已经是不流于俗见,能够穿过波普尔制造的迷雾,让我等小读者读了非常高兴。不过我也要“用哲学史的事实说明”,这一问题其实不仅休谟之前的莱布尼兹就已经提出,在两千多年前就被伊壁鸠鲁派和斯多葛派详细争论过了。

维特根斯坦同学说过这样意思的话,(大概)就是我所写出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里没有写出来的。我想大家也应该尽量不局限文字。古人有求全之毁的说法,对自己所看重的人求全责备,希望对方完美,要求比别人高。像我就不会对刘放桐的哲学史进行纠错,也不会对张志伟纠错。像张志伟《西方哲学十五讲》这本书是后出来的,我随便翻到芝诺那一节,你看他罗嗦了半天还不是同样没理解芝诺!

 

关于第五条的注明:

苏格拉底临终前嘱咐克里托的这句话见于《苏格拉底最后的日子》,在中国有多种译本,例如胡适曾经是这样译的:“克里托,我欠阿斯勒庇俄斯一只鸡。请你替我把债还上,好吗?”胡适在这里也把Asklepios当成俗人,所谓还债等等。到了1953年1月在台湾讲演《传记文学》时,他又重新翻译苏格拉底“嘱咐他的学生说:‘我在药王——医药之神——前许过愿,要献他一只鸡。’他的学生说:‘一定不敢忘记’。”这时胡适已经知道Asklepios是药神或医神了,据其日记所载,他从利文斯通博士那里得到《希腊的庆典》,才知道Asklepios是神而不是人。

最初在荷马著作中Asklepios只是医生,赫西俄多斯把他歌颂为英雄,后来才逐渐变成药神或医神。据说患者只要在Asklepios的神殿献祭一只鸡,就可以被治愈。苏格拉底对克里托说这样一句话,可能有两种意思:一种是尼采同学的解释,就是表达对人生的厌倦。我同意这句话是因为苏格拉底说:“活着就意味着生病。”如果没说,我就不敢保证尼采同学是对的了。另一种是胡适同学理解的,苏格拉底希望自己喝了毒药以后能够被Asklepios治愈。所以胡适同学嘲笑他:“然一个绝代好汉,到头来这样露出小家相来,未免煞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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